秋菊嫂子探亲记

来源: 作者:朱少宾 时间:2011年09月15日 字体: 浏览次数:

“都凌晨三点多了,咋还不回来呢?”秋菊看看表,轻声嘟囔了一句。

要说也是,秋菊嫂子来矿探亲快一个月了,大柱上四点班,每天差不多都是凌晨三点左右回来的,秋菊嫂子的生物钟也调到这时候了,一到这时候不自觉就醒了。大柱不回来,秋菊也睡不着。

大柱在煤矿上班,秋菊每年可以来矿探亲住上一个月,矿上有座探亲楼,就是专门为来矿探亲的家属准备的。探亲楼很像宿舍楼,中间是过道,一层有十三间,每间里都有厨房、卫生间,就是很小。想在这里做饭也可以,不想做饭矿上有大食堂,饭菜也很实惠。大柱不想让秋菊做饭,还要准备锅碗瓢勺,太麻烦,再说,来矿探亲就是让秋菊来好好歇歇的。并说这次探亲好好陪秋菊去市区转转。可马上一个月快过去了,大柱总说忙,上班是上班,可一班连上带下都是十几个小时,回来累得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等醒来又该上班了。大柱上班后,秋菊没事就在矿上转,见到矿上的橱窗里大柱带着大红花被评为劳动模范,心里也很高兴。去大柱的队里转,时间长了,队里的队长和工友也都认识她,队长都给大柱很高的评价,并对她一直支持大柱的工作表示感谢,说得秋菊脸上红扑扑的。

“蹬,蹬,蹬”突然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一定是大柱回来了。”秋菊心里猛地提了一下,可是“蹬蹬”的脚步声却又逐渐远去了。

秋菊翻了个身,看看表,已经四点了。大柱总说这个月是关键的一个月,工作面要过一分层切眼,工作面压力很大,巷道许多地方压得不到一米高,得抓紧时间修护,每天的任务只有超前赶,坚决不能拖后。矿上目前就这一个工作面出煤,一旦巷道压缩住,工作面将被迫封闭,全矿将没有工作面可以采煤。煤矿不出煤工资都没发开,咋正常运转啊!全矿都正在开展大会战,最多的时候这个工作面有600多人在同时干活,人人都是奋勇当先,咱作为一班的班长不能关键时刻当逃兵啊。

“蹬,蹬,蹬”突然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一定是大柱回来了,回来恁迟。”脚步声越来越近,秋菊明显感觉到脚步声在自家门口还停了一下,可是脚步声却又慢慢的远去,接着听到别家开门锁的声音。

秋菊脑子乱乱的,又翻了个身,看看表都五点了,可大柱还没有回来。秋菊有点生气了。整天就显着你了,不就一个小班长吗,你也不想想俺,整天累得挨俺一下都不挨。秋菊咬咬牙。说了好多次马上就修护完了,修护完就休班带俺去市区转,可这么长时间就是不休班。俺一年就来一次,俺容易吗,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再看表的时候已经6点了,楼里已有了此起彼伏开门、关门的声音,秋菊知道这是人家上八点班开进班会的时间。俺一个人在家又是伺候老人,又是照顾孩子,为了不买鸡蛋还要养几只鸡,为了增加收入还养了一头猪,忙了一年,这次好不容易把孩子托付给他爷爷奶奶,让孩子放学去他爷爷家吃饭,来矿住一个月,可一直不陪俺转,看俺这次不给你闹,再不跟你闹,俺马上该回去了。

秋菊看看表,已经七点了,太阳光已经照在了窗户上,楼里接水的、做饭的等各种声音逐渐多起来。秋菊再也睡不着了,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担心起来,不行,得马上去队里看看。于是她立即起床,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准备拿上桌子上的钥匙出去时,突然听到门上有插钥匙的声音,好啊,你现在才回来,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瞅瞅。她一步跑到门前,顺手把里边的锁档给拌住了,大柱听见里边响了一下,门却打不开了,知道秋菊这几天生气了,把锁档挡住了。急忙小声说:“快把门开开,我瞌睡死了。”

“瞌睡还现在回来,要是不瞌睡你啥时间才回来。”秋菊也是怕楼上别人听见,不敢大声吵,要是在老家,早吵开了。

“主要是剩下几棚了,怕周期来压,把巷道压垮,加加班,全部修好就放心了。”

“我不知道啥是周期来压,我就知道你整天心里没有俺。”

“说那了,今天真的全部修好了,下午就可以休班了,一定带你去市区转。”

“我不听,你说了多少遍了,可从来说话不算数。”

“这次是真的,本来修三棚就完成任务了,可工作面每推进30到50米,就有一次周期来压,那样很害怕的,就把剩下的两棚也加班修好了,夜班把煤清理一下巷道就都畅通了。”

“我不管恁多,反正我来了快一个月了,你总是有事。这次我就是不开。”

“你不开门,我可走了。”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才不稀罕呢。”

“那我真走了,你可不要后悔。”

说完,大柱脚步重重的迈了两步,然后逐渐变轻,偷偷地迅速转到西边那家的门道里,身子紧贴着门,眼睛乜斜着自己的屋门,抿着嘴不敢笑出声。

秋菊赶紧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脚步从重变轻逐渐远去,以为大柱真走了,急忙打开门,朝门东边的楼梯跑去。下了两个楼梯发现没人,一扭脸,见大柱从西边人家屋门口闪出来,才知道上当了。当她再跑到门口时大柱已跑到屋里把门锁住了。秋菊一摸身上才知道钥匙还在桌子上,想敲门,又怕邻居听见笑话,就小声说:“大柱,把门开开吧。”

“哈哈,你上当了吧,你让我在门外等了五分钟,这次让你等一分钟。”大柱笑着戏说到。

说完,就把鞋一脱,顺势躺在了床上,本来是想给秋菊开句玩笑,想躺一下就起来给秋菊开门的,谁知眼睛一闭,睡着了。大柱是真睡着了,不是装的,他太瞌睡了,刚才洗好澡穿衣服的时候都差一点站着睡着,十几个小时的强体力劳动,使他又困又乏,在食堂匆匆吃了点饭就急忙赶回来准备睡觉。

秋菊等着不开门,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听见里边传来熟悉的轻轻呼噜声,他知道大柱睡着了。让他睡吧,他太累了。自己也趁此出去转转。

秋菊来到大街上,矿区的街道由于居住的相对集中,还是很热闹的,卖菜的,小吃的,吹糖人的,啥都有。秋菊边走边看,百无聊赖地转着。当转到矿机关大门口时,看到十几个妇女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有说有笑的。她上前一看,还有一个她认识,是和大柱一个队天成的媳妇彩霞,她也是来探亲的,住在探亲楼,快一个月了,经常在一起说话。

秋菊问彩霞,原来今天矿上工会、安检科组织女工家属下井参观,正在报名呢,还问秋菊,如果没有事也下井体验一下吧。

秋菊一听,当然高兴了,总听大柱说井下危险,黑咕隆咚的,咋样、咋样的,可秋菊还没有下过井呢,不知道害怕人不害怕。彩霞说有安检科和工会人员陪同,没事的。于是就和彩霞一起到工会报了名。

之后,安检科人员给大家讲了矿上的形势,并说早上调度室碰头会已经通报,工作面巷道都修护了一遍,消除了爬行巷道,高度都达到了规程规定,希望女工们下井感悟一下我们的矿工是如何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工作的,以便更好地做好贤内助,支持丈夫的工作。接着又说了下井注意事项,随好队伍,不要掉队,要听从指挥,不让去的地方坚决不能去。看好头顶,见红灯要躲在一边,不要走在道心等等,井下具体注意事项走着说着。

在井口换好作衣,全副武装。穿上矿上特有的大脚鞋,带上矿帽,腰带上跨好矿灯,领自救器的时候,安检科人员又给女工们讲了自救器的使用方法。井下大巷冷,每人还穿了件棉衣。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20名女工在一起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更是热闹,在井口可以看到井口两边写着醒目的标语: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井口正上方是一灯箱,很醒目:下井注意安全,妻子盼您平安归。乘坐斜井罐车,来到大巷,到井下女工们指指点点到处都是稀奇的。大巷隔不远就有一个灯箱广告,上边写着醒目的注意事项,在地面还不是太冷,一到井下大巷,呼呼的风吹着,立即冷了起来,就像冬天,调车的都是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好大巷罐车,又开始乘坐斜井罐车,下来后开始步行。井下巷道很多,在拐弯的牛鼻子处还有此地的名称:21盘区轨道,110大巷等。拐了三个弯,才来到一个平台,此时好多女工家属已绕得晕头转向,早已不知道东西南北。

下来开始走煤轨道,有十几度的坡度,安检科的人员又强调了一遍注意事项,要女工们看好脚下,有道木,高低不平小心崴住脚,看好头顶小心上边有松动的矸石块。越往下走,温度越高,不是太冷了,还有点春天的感觉,只是空气不好了,不时还有那条掘进的巷道里炮烟冒出来,浓浓的硝烟味十分呛人。走着走着,红灯突然着了,安检科领队的急忙让女工们躲在一边的巷道里,原来往工作面下料,有工字钢、木实、铁丝网等,等隆隆的矿车下去,灯灭了才又开始走。走了不到800米,就有人喊着走不动了,十几度的坡度把人的腿蹲得生疼。安检科领队的找了一片较为宽敞的地方,靠在巷道边,让大家休息两分钟,自以为从农村来的秋菊,在家里都是棒劳力,此时也觉得两腿像灌了铅。又往下走了300多米开始拐弯,温度也越来越高,此时已有人将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拐过去弯进到平巷才开始进工作面。

过了两道风门,温度骤然高了起来,身上的汗也开始往外冒,空气也更加污浊,煤尘大得矿灯在这里都成了昏黄色。从工作面流出来的污浊空气朝向上的一条巷道流去,安检科人员说那是回风巷。外边有一个人正光着膀子开溜子,汗珠把落满煤尘的脊背冲得一道一道的。安检科的领队说,今天走的路线是从上巷进去,下巷出来,里边更热,比火热的夏天还热,更主要是还狭窄,不好走,看好脚下,小心别让杂物绊倒,看好帮上,别让锚杆碰住腰等等。并说谁不想穿棉衣的可以把棉衣放在开溜子这。有几个女工把棉衣放到了这里。

越往里走,煤尘越大,不宽的巷道里中间还铺着一部皮带,皮带距帮只有一米多,有的地方连一米也不到。一些工人正用镐、锨剁底往皮带上清煤,他们都光着膀子,汗水把身上都冲得发着亮光。女工们都用毛巾把鼻子捂了起来,矿灯也只能照亮眼前的一片。看到如此的环境,有些女工打起了退堂鼓,经过工会、安检科的劝说才坚持下去,并说昨天这里更低,人都直不起腰,刚加班给全部修护好,现在过着好多了。女工们都咧咧嘴:这还好啊。

“注意头顶的锚索!”安检科的人刚说完,秋菊猛地一抬头,就“哎呀”了一声,一根长长的锚索刚好碰到了她的帽子上。“好险,要不是安全帽,脑袋早成马蜂窝了。”秋菊不仅暗暗惊到。

突然,刺啦一声,紧接着一名女工“哎呀”了一声。原来一不小心衣服挂在了帮上的菱形网上,衣服给挂了一道口子。

过前边泵站的时候,秋菊感到腿钻心地疼了一下,原来大腿正碰到了一边的花车棱上。她咬了咬牙,没有吱声。

经过半个小时的艰难行走,他们终于来到了综采工作面,从上拐角来到了综采支架下边。这里真是钢柱林林,一根根粗粗的钢柱支撑着巨大的综采支架。综采机正在割煤,直径足有两米的割煤齿轮一前一后两个,前边的割上半部煤,下边的割下半部煤,三米多高的煤墙齐刷刷的,不时有上边松动的煤块塌下来,甩到溜子里,满满的一溜子煤像小河一样向下流去。洒水装置还洒着水,要不是洒水煤尘更大,隆隆的割煤声、溜子声夹杂在一起,说话都听不见,支架中间间隔不远就有工人正在不停的用锨清理架子、柱子中间的煤。女工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都被这火热的场面震撼了。

五分钟后,综采机停了下来,割够两刀煤,该移综采支架了。这时,在下巷拐头的跟班队长走了上来,见到这么多娘子军,很高兴,并热烈欢迎她们的到来。一些女工对感兴趣的问题问了队长,像一根大立柱能顶多少斤,这么大的综采支架咋拉动的啊,溜子断了咋办等等。队长都高兴的回答了她们。当一名女工问:“你们整天在这里工作害怕不害怕啊”。队长笑了说:“习惯了,就不害怕了,只要按操作规程工作,安全是有保证的”。接着队长又与安检科和工会的人员进行了交谈。

工作面又闷又热,呆一会儿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和队长再见后,就向下慢慢走去。工人们都忙着移支架,先用导向腿推前边溜子,然后溜子带动后边支架,支架移动后,后边老塘不断发出“咯咯吧吧”的响声,压得支架也“滋滋”作响,女工们都吓得毛骨悚然。可看到工人们都在支架下一会儿扳这个液压阀,一会儿推那个装置,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心里才稍稍平静下来。

“秋菊嫂子,你也来了。”秋菊正走着,突然听见一名工人叫她。她看了一眼,见一小伙子正光着膀子干活,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只露出了一排白牙正朝她笑着打招呼。

小伙子见她发愣,就说:“嫂子,我是小强啊。我也在探亲楼三楼住,就隔了三个门,前天你还去我们家玩呢。”

小伙子一说,这次秋菊听出来了。昨天小强还给自己打招呼呢。

“乖乖,你咋成这样了?”秋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你一脸煤,嫂子都看不出来了,累不累啊。”

说完这句话,秋菊也有点后悔,这里干活哪有不累的啊。

谁知小强却说,“我们在这还好点,大柱哥在修护上才累呢。一根工字钢二百多斤,巷道前段时间狭窄,他们都是一个人扛的。腰直也直不起,弯也弯不下去,一班光工字钢就得好几根扛背,还要修棚清煤,之后还要把修护后的弯工字钢扛出去,那才叫累人呢。”

秋菊听后沉默了。

从工作面穿过去,到下拐头翻过溜子来到了下巷。“下巷皮带宽,走着小心点。”安检科领队的不断交代着,可还是有这个女工“哎”一声,那个女工“呀”一声。

在下巷磕磕绊绊走了不到100米,突然“咚”地一声巨响,顿时整个巷道煤尘弥漫,呼啦啦的碎煤从菱形网的空隙里往下掉,吓得女工们们都面如土色,几名女工差点吓坐那,腿都是哆嗦的。领队的安检科人员也吓了一跳。等煤尘散去,再看看每个女工脸上都是一层煤灰,被汗水一湿都粘到了脸上。安检科领队的说:“这就是煤炮,工作面推进一段时间后,周期来压,上边整个老顶就要垮塌,这很危险的,大的煤炮有时候能把工字钢棚摧倒,能把工字钢压下去一寸多。多亏了修护队加班把棚都修护好了,否则这么大的煤炮压下来,我们出去都困难,要弯着腰趴着才能出去!”

秋菊也吓得不轻,暗暗惊到:好悬啊!

从下巷出来后,一下子又凉了。秋菊摸摸衣服,全湿透了,粘在了身上。感到腰处也很凉,一摸,原来汗水流下来把裤子也湿了半截。再看看其他女工,都是一副狼狈像,汗水把脸上的煤灰冲得一道一道的,像画了妆一样。有五个女工衣服上都挂了口子,露出了白白的肉。有的女工一下子觉得冷,赶紧去上边取自己的棉衣穿上。

升井的时候,全没有了下井时的稀奇,身子都软绵绵的,好几个女工只得找了一根椽子棍拄上,才勉强走了上来……

升井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女工们都累得骨头像散了架。没有叽叽喳喳的声音,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想不到井下恁苦。”洗澡的时候秋菊才发现自己的腿上碰青了,胳膊上不知道啥时间也碰青了一块,手上还挂了一道浸着血,挨着水蛰着疼,鼻子里、眼窝里、耳朵里到处都是煤灰,吐一口痰也是黑的。看别的女工们,发现许多女工身上也是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只是她们好多人都没有吭声。这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大柱作衣上为啥有那么多口子需要缝补,身上经常有青块子、有血道道,这块血道还没有好,那道又划上了。她不仅眼里潮潮的,不知为什么她此时想只想哭。

秋菊默默地听着女工们的议论,她啥也没有说。她第一个任务就是赶紧洗好澡赶回家,看看大柱。

再说大柱,觉得身上有点冷,猛地打了个寒战。一看表快两点了。不仅惊叫了一声:“妈呀,咋把俺秋菊关门外了。”

秋菊一定生气了,在门外等这么长时间。他脸也未洗,赶紧穿上鞋往外跑。

大柱一下子打开门往外冲的时候,一下子和刚到门口的秋菊撞了个满怀。他们四目相对,大柱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满脸歉意地笑着,一个劲地赔不是:“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看看,害得你在门外等了半天,以后再也不敢了。”

秋菊啥也没说,轻轻地把大柱推到了屋里,顺手将门锁住,眼睛怔怔地看着大柱,然后猛地扑到了大柱怀里,眼里噙着泪说:“大柱,是我对不住你。我全知道了……我下井刚上来。”

刚洗过澡的秋菊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上散发着洗发水特有的清香。大柱轻轻地抚摸着秋菊的头发,这股清香在屋子里慢慢地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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