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刘庆邦(三题)

来源:河南能源青海义海能源公司 作者:王晓峰 时间:2018年04月17日 字体: 浏览次数:

一首唱给母亲和故乡的歌

——刘庆邦散文集《大姐的婚事》简评

知道刘庆邦,是因为他的小说。喜欢刘庆邦,还是因为他的小说。我和庆邦老师有类似的工作经历,都是自小在农村长大,中学毕业后从农村出来到煤矿,而且都在煤矿的井下生产一线干过,而后进机关,写材料,搞宣传,业余写小说,不过庆邦老师走的更远些罢了。庆邦老师从煤矿出来后,先是在矿工报社,后来一直走到了北京,到中国煤炭报社当记者,编副刊,写小说,前些年退休后成了专业作家。而我从井下到机关后,除了写材料搞宣传外,业余时间也写一点所谓的小说,偶尔在国内一些不太出名的刊物露个脸,至今基本上还停留在一个业余作者的档次。

这些年来,庆邦老师书出了一本又一本(据不完全统计,累计出版长篇小说七部,中短篇小说等各种集子四十多种),各种各样的文学奖项更是拿了不计其数,几乎囊过了国内所有的文学奖,尤其是他的短篇小说,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高,影响大,是国内有名的“短篇王”。

庆邦老师比我年龄大16岁,在文学路上,庆邦老师可以算作是我的前辈,我的长辈。因为同在煤炭系统的缘故,再加上有类似的经历和几次短暂的文学交流,自认为对庆邦老师还是熟悉的,但看了他的散文集《大姐的婚事》(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我觉得我此前对庆邦老师所谓的了解,是表面的,也是很肤浅的。

谁说过:在散文里,小说家是藏不住的,在这里,他们把自己和盘托出,与最真实的灵魂照面。《大姐的婚事》全书分四部分,第一部分是作家一组关于追忆故乡和亲人的文章,约占全书的三分之一强,是本书的重头戏;第二部分是作家的一组行走散文;第三部分是作家与文坛挚友的交往一组随笔散记;第四部分是作家在小说创作方面的个人感悟和真知灼见。在这本集子里,作家以平实的话语,朴素的情感,率真的笔触,清新的文风,将这些流淌在自己心间的文字,不急不缓徐徐道来。总之,通过这本书,将会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刘庆邦,感性的刘庆邦,柔情的刘庆邦,一个和小说中完全不一样的刘庆邦。

著名作家余秋雨说过,置身异乡的体验非常独特。乍一看,置身异乡所接触的全是陌生的东西,原先的自我一定会越来越脆弱,甚至会被异乡同化掉,其实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异乡的一切会从反面、侧面诱发出有关自己的思想,异乡的山水更会让人联想到自己生命的起点,因此越是置身异乡越会勾起浓浓的乡愁。刘庆邦亦然。他二十岁离开家乡到煤矿,后来又到北京的中国煤炭报社工作,离开家乡四十多年,至今仍然没有走出对故乡对母亲的眷恋,这些从作家的作品中可以看出。

读刘庆邦的散文,常常使我泪满衣襟。《大姐的婚事》我是含着泪水读完的。《大姐的婚事》是一首唱给母亲唱给故乡的歌。在第一部分中,几乎所有的篇章都和故乡都和母亲有关。《勤劳的母亲》是一篇长篇散文,也是这部集子的开篇之作,在这里,作家为我们讲述了母亲拾麦穗儿、捡布片儿、搂树叶儿几件小事。

先说拾麦穗儿,作家讲了自己参加煤矿工作后,因为没人照看幼小的女儿,他就让母亲从乡下来到了矿上,母亲平时除了看孩子,还帮他们做饭,母亲总是趁孩子睡着了,抓紧时间和面擀面条,使他和妻子一回到家就能吃上应时饭。因为矿区临近农穗了,母亲时常给他和妻子说一些麦子生长的消息,什么麦子扬花儿了,麦子黄芒了,再过几天就该割麦子了。母亲的心思他知道,想回老家参加收麦子,但在母亲没有挑明要回家收麦子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主动提出让母亲回去。麦收开始后,母亲看到矿区附近的农民拉着一车一车的麦子从楼下经过时,就再也忍不住了,说星期天他们夫妻在家有人看孩子要出去拾麦子。因为没让母亲回家收麦,就已经违背了母亲的意愿,如果再不让母亲去拾麦子真是太不孝了。于是他就同意了。周六一大早,母亲就戴着草帽,用手巾包了一个馒头,拿着一个黄挎包就出了门。等天黑母亲回来时,他看到母亲的脸晒得通红通红。母亲去拾了三天麦,收获了二三十斤小麦,他把母亲拾得麦子碾成麦仁,满口清香。送给岳母一些,岳母也说好吃。不让母亲回家收麦的后果的结果是当年生产队里没有给母亲分麦子。这对一辈子穷怕了饿怕了的母亲来说,是个永远也过不去的坎。以至于后来作家回家探亲,生产队长去找他说话,母亲还质问队长,为什么不给她分麦子。“我连忙把话题岔开。没让母亲回家收麦,责任在我。”

我相信,那一刻,作家心里一定充满了愧疚与自责,是自己的自私,导致爱惜粮食如生命一样的母亲失去了一年的口粮。

看到这里,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和作家刘庆邦的母亲一样,因为经历过缺粮的岁月,对粮食有着很深的感情。我的父亲是一个矿工,八十年代中期,国家出台了一项政策,在煤矿干够若干年,可把妻子和未成年的子女转为农转非,那时,我中学毕业已经到矿上上班了。户口刚转到矿上那几年,母亲因为舍不得离开土地,她带着九岁的妹妹在家里过活,我和父亲在矿上,一家四口人分为两下,最后,在我和父亲的一再坚持下,母亲才恋恋不舍地把家门锁上,离开了土地,临走时,还把家里剩余的几百斤小麦寄存在二伯家,说如果需要再往矿上拉。刚到矿上,母亲和刘庆邦笔下的母亲一样,时刻关注着季节的变化,什么时候该种麦子了,什么时候该种玉米了,什么时候该撒萝卜籽种萝卜了,一到麦收季节,母亲就急得团团转,想去拾麦子,父亲怕母亲累着,坚决不同意。但后来母亲还是去拾麦子了。那天,她在父亲上班后,把我们的午饭准备好,留了一张字条,就和楼上的几个家属偷偷去拾麦子去了。到晚上回来,因为天气热,母亲身上都湿透了,脸、肩膀、胳膊等皮肤外露的地方都是通红通红的,父亲训斥她 ,她也只是讪讪地陪着笑脸,绝不顶上一句嘴。后来听说母亲为了能拾到麦子,一连穿越了好几个村子,我不知母亲一天几十里地是如何跑下来的?母亲说,接连拾了一星期麦子,母亲的腿脚都肿了,按一下一个坑,但她确忍着不敢给父亲说怕挨骂。

捡布片儿写的是作家从煤矿调到北京上班后,几经搬家,在住房稍微宽敞些,每年就把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住上一段。因为作家夫妇中午离家远不会来吃饭,闲不住的母亲除了给孙子做饭外,几乎没什么事,闲不住的母亲就把眼睛盯上了门前的一个垃圾场。因为附近有一个制衣厂,制衣厂的垃圾也往这里倒,这就吸引了一些捡垃圾的人,刚开始母亲只是看,后来在一个老太太的建议下,也开始捡一些纱线、扣子和小布片。然后把捡来的东西分类,把捡的小布片用剪刀剪成三角形,然后用针线把三角形缝在一起,四个三角形对成一个正方形。然后把再把许许多多的小正方形对成一个被单,母亲把对的被单给妻子看,并说把对好的被单送给他们,妻子不要,说我们有被单,并说让母亲把对好的被单回去送人。妻子还让他给母亲说,别再去垃圾堆上捡布片儿了,说不卫生。妻子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捡布片儿不只是不卫生,更多的是关系我们的面子问题。说过之后,他们都认为,母亲果然不再去捡布片儿了。十几年后,母亲在家养病,他回去陪伴母亲,母亲让他猜,在北京捡的布片儿做了几条被单,他猜不出。母亲才告诉他对了五条被单。原来,只从他和妻子说过不让母亲捡布片儿后,母亲把捡布片儿转移到了地下,利用他们上班后照样去捡去对布片,到他们快回来时再收拾起来。

作家最后写到:“母亲把被单给大姐、二姐和妹妹每人一条。母亲去世后,姐妹们把被单作为母亲的纪念物,十分珍惜,可惜我没有这样一件纪念品。”是啊,作为家中的长子,最应该拥有这样一条被单的他,却因自己的虚伪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看到这里,我更是禁不住的泪如雨下。母亲都是伟大的,人世间所有的母亲都是伟大的。我也有和作家类似的经历,2008年端午节,在病床上躺了近10年的父亲去世了,为了让母亲换换心境,姨和舅就劝母亲回老家住一段日子。母亲在老家住了几个月回矿上的时候,我去接她,看她大包小包从老家带来很多东西,到家里一看,原来是从亲戚家拿来的旧衣服和从县里鞋厂拿回来的边角料布片儿,只是比作家笔下母亲捡拾的布片儿要大得多。我问母亲要这些破烂干啥,母亲说做鞋垫。做这么多,啥时候能穿完呀,母亲笑笑说,穿不完会卖呀。后来母亲把从老家捎回来的旧衣服和布片儿做了好几百双鞋垫,做鞋垫有时候一直做到半夜凌晨。那一段日子,母亲除了自己上集上去卖鞋垫外,听人说我和矿工会的人熟悉,就想让我给工会打个招呼,给矿上送一些鞋垫。干过煤矿的都知道,煤矿工会一直到现在,每个月都要组织一些活动,如组织女工家属给井下工人缝补作衣或者送安全茶水和安全鞋垫,说起来,这也是煤矿特色,因为经常搞这一类的活动,每月鞋垫的用量还不少,一个季度大概需要三五百双,工会的人总是定期不定期去买一些鞋垫。这本来是打个电话就能办的事,而我却怕失面子没有去说。看到作家笔下的母亲,想到我的母亲也是如此勤劳,特别是当母亲去世后,每次想到这,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读刘庆邦的散文,就像和邻居大叔唠家常,轻松,随意,亲切。《大姐的婚事》写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婚姻观,作家的父亲曾在冯玉祥部当过一个下级军官,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因为受父亲的牵连,作家一家饱受歧视。后来,邻居给大姐介绍了一个对象,身材、相貌等各方面都不错,但因为家庭成分是富农,母亲和上初中的“我”商量,自私的“我”因为怕全家受牵连,断然否定了这门亲事,甚至连大姐都没告诉,后来,有人又给大姐介绍了个对象,识字不多,就因为家庭成分是贫农,后来就成了作家的姐夫。姐夫是勤劳的。在大姐家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姐夫就因癌症去世,在回老家给母亲上坟烧纸的时候,作家为了安慰和陪伴大姐,在大姐家住了几天。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才说起邻居曾给大姐介绍过对象,而大姐却一点也不知道,作家写道:“因为我的年少无知,短视,自私和自以为是,当初我做出的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40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我之所以老也不能忘记,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姐。而大姐一点儿都没有埋怨我,说那时候都是那样,找对象不看人,都是先讲成分。”

读到这里,我不禁感慨万千:是啊,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刚和唯成分论的年代,又有谁不是这样的呢?令人高兴的是,那个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读刘庆邦的散文,犹如在欣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刘庆邦的散文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满纸是回忆、是生活、是细节、是情感的有序流动。如《凭什么我可以吃一个鸡蛋》是一篇回忆性散文,说,早些时候,鸡蛋很贵,家里都舍不得吃,过生日时才能吃一个鸡蛋。可是,那时的“我”每天都吃一个鸡蛋。作家在文中说,我母亲没有吃鸡蛋,大姐、二姐没有吃,妹妹和弟弟没有,只有我每天早饭时吃一个鸡蛋。刘庆邦觉得兄弟姐妹们是平等的,对于吃鸡蛋这事,心里很愧疚。此外,还有《留守的二姐》《妹妹不识字》《不让母亲心疼》《那双翻毛皮鞋》《挑水》《端灯》等等,更是把我们一下子拉回了几十年前的那段岁月,尤其难得的是,作家在追忆过去的同时,在自己内心深处把对母亲对亲人的愧疚进行了剖析,揭示了作家人性善良的一面和真性情。

《吹柳笛,放风筝》用细腻的笔法描写了乡村童年的生活,尤其是在细节描写上,用工笔细描的手法,同时在叙述描写中,把自己的感受融入其中,那种语言,特种描述,怎一个美字了得。欣赏这样的文字,简直犹如欣赏部绝妙的乡村风情微电影。

刘庆邦是当今文坛很受欢迎并独具特色的一位作家,在他的作品中,始终蕴含着正能量,他关注着中国最广大下层民众的生存状况,如《黄梅少年》的少年,《马大爷和他的鹩哥》的马大爷,《花工》中的河南花工等,写出他们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表达了他对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向往与憧憬。而《野生鱼》通过对童年钓鱼、摸鱼的回忆,把笔触深入到乡村深处,揭示了传统诗意乡村的过去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表达了作家对当下中国农村环境现状的忧虑,引人深思。

故乡和煤矿,是刘庆邦的一座富矿,就如同高密之于莫言,商州之于贾平凹等,永远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喜欢刘庆邦的作品,喜欢《大姐的婚事》,更喜欢他为我们带来的心灵的洗涤。

黑白世界里的芸芸众生

——读刘庆邦最新长篇小说《黑白男女》

在煤矿,井下是黑的,地面是白的,下井的矿工是黑的,在地面工作的,不论男的女的都是白的。著名作家刘庆邦的新作《黑白男女》(刘庆邦著,上海文艺出版社)故事情节并不复杂,通过对几个煤矿工亡家庭的解剖,向人们展示了矿难,特别是大型矿难对矿工家庭造成的伤痛和永久的伤害,如丝剥茧,层层展开,彰显了煤矿职工在大灾大难后重建家园不屈不挠的乐观向上精神,给人以强烈的震撼。

1996年5月,平煤十矿发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造成84名矿工遇难,当时,身为中国煤炭报记者的刘庆邦在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深入平煤十矿进行采访,并参与处理遇难矿工的善后事宜,亲身感受了事故,特别是重特大煤矿事故对职工家庭造成的伤害和巨大悲痛。回来后,作家更是以强烈的责任感,将所见所闻以《生命悲悯》为题的长篇报告文学,真实地再现了矿难发生后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记得当时中国煤炭报刊发后,笔者所在的义马矿务局(当时尚未改制为义煤集团)的义马矿工报以专刊形式进行全文转发(据笔者所知,当时全国煤炭企业以全文转发的不在少数),并发放到全局每个职工手中,人手一份,利用每天的班前会、职工安全会进行学习、讨论。职工及家属看过这篇文章后,可以说全煤悲声。笔者所在的煤矿还要求职工写出读后感。

可以说,在当时,这篇报告文学的的影响,在煤炭企业中领导和矿工的心中绝不亚于丢了一颗原子弹,发行量更是空前绝后,通过这篇文章,也使更多的煤矿人记住了记者刘庆邦作家刘庆邦。

我知道,从那一天起,刘庆邦就萌生了要写一部关于后矿难小说的念头。十八年磨一剑,今天,这部《黑白男女》终于与读者见面了,在报纸上看到《黑白男女》出版的消息后,我亟不可待地从网上快购了这本书,并利用中秋、国庆“双节”放假之机,闭门谢客先睹为快。读过之后,掩卷深思,为作家为我们营造的矿区大世界而感到震撼。

小说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叫龙陌的大型煤矿,在一年秋天的夜里,井下发生了瓦斯爆炸,造成138名矿工遇难。死者已长逝,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于是,故事拉开了帷幕。

小说主要写了三个遇难矿工家庭。第一个是周天杰。这是个有着数十年煤矿经历的老矿工,他憨厚朴实,勤劳善良,乐观豁达,煤矿工人身上的这些品质在他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

周天杰原本有一个温馨让人羡慕的家庭:工资高又懂事当矿工的儿子、贤惠的儿媳、可爱的孙子、善良的老伴及虽痴呆但又可亲的老母亲。但这一切全在那一年秋天的一声爆炸后发生了改变。儿子没有了,周天杰家中的笑声也没有了。但经此大难的老矿工没有倒下去,儿子虽然没有了,但还有孙子,还有希望。要留下孙子,就必须留下儿媳,而要留下年轻的儿媳郑宝兰,就必须要加倍对儿媳好,把郑宝兰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看待,这是周天杰和老伴老吴达成的共识。共识是达成了,但没有了儿子能否拴住儿媳年轻的心呢,周天杰的老伴老吴心里没一点底,总害怕郑宝兰在外面有了野汉子,更害怕郑宝兰带着孙子小来改嫁。于是就心生嫌隙,时不时对郑宝兰冷嘲热讽。为了使郑宝兰在家里不受委屈,周天杰就在老伴和儿媳之间强做笑颜,委曲求全,左右周旋,他拖着老迈的身躯种菜,带孙子,但又时刻关注着儿媳郑宝兰的去向。为了维持这个已经破碎的家,他操碎了心。可以说,在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例子。

还有,作家在周天杰的形象塑造上也是非常成功的。如周天杰在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后,逮谁跟谁哭:“我可不能死,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指望着我呢,你们救救我吧。”在做了手术后,他动不动就掀起衣服,让别人看他的伤口,就象上了战场归来的英雄。在他身上,体现了人怕死的本性和煤矿工人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我喜欢周天杰这个人物。

小说中周天杰的儿媳郑宝兰也是个贤惠、善良的女人。在丈夫周启帆死后,她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勇敢地挺了过来,在家中,她上孝公婆,敬爱奶奶,下带儿子。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她帮助她的好姐妹卫君梅收玉米,把苦难藏在心里。当她看到蒋志方追求卫君梅时,她心里也有过心动,幻想着能有一个像蒋志方一样的男子来追求自己,度过余生。

郑宝兰是善良的,特别是在公爹周天杰患癌症后,父亲郑海生也瘫痪在床,再加上母亲因糖尿病并发症双眼失明,面对这样一个苦楚的家庭,她毫不犹豫地一身担起了两个家庭,在她身上集中展现了矿山女人顽强不屈、忍辱负重的精神风貌。

尽管作家在郑宝兰身上着墨不多,但却是塑造最成功的女性之一。尤其是最后,卫君梅断然拒绝蒋志方的追求后。郑宝兰劝解卫君梅的一番话,更使郑宝兰的形象得到了提升,也为以后卫君梅和蒋志方的结合打下了伏笔。

小说中写的第二个家庭是卫君梅和她的一双儿女。这是作家最用心刻画的一个女性,同时也是本书着墨最多的人物。

卫君梅的丈夫陈龙民和郑宝兰的丈夫周启帆是好朋友,也是在同一场事故中遇难的。丈夫死后,卫君梅面对丈夫的弟弟陈龙泉和弟媳申应娟想逼她改嫁把她撵走的险恶用心,毫不屈服,用羸弱的双肩撑起了这个残缺的家庭,种地,上班,抚养教育一双儿女。面对弟媳的百般辱骂和刁难,她忍气吞声;面对蒋志方不屈不挠的追求,她一再拒绝。其实,在她年轻的心里,何尝不想再重新在组建一个家庭,能有人能替她分担肩上的重任啊。但为了别人,她却甘愿把自己的爱深深地藏在心底。

小说中卫君梅对陈龙民感情的描写是感人的,特别是陈龙民去世后,卫君梅的所作所为和矿山女人火辣辣的爱,这也是蒋志方爱上这个女人的主要原因之一。

小说中写的第三个家庭是蒋妈妈和儿子蒋志方的家。蒋妈妈是一个大爱无疆式的人物,塑造的非常成功。蒋妈妈的丈夫不是这起瓦斯爆炸事故遇难的,但也是煤矿事故的牺牲品。丈夫死后,蒋妈妈辞去了在农村教学的工作,来到了煤矿。到矿上后,蒋妈妈应矿工会的要求,现身说法,义务为矿工进行安全教育,从此蒋妈妈的家,也就成了工亡职工家属的义务接待室,工亡家庭不论谁家里有了不顺心的事,都可以到这里说道说道,有些痴呆的工亡家属王俊鸟更使成了蒋妈妈重点关照对象和监护人。

蒋妈妈的儿子蒋志方是顶替父亲上的班,为了照顾工亡职工的孩子,矿上把蒋志方安排在了捡矸楼上班。当蒋妈妈得知儿子蒋志方爱上了卫君梅后,爱子心切的蒋妈妈自然不愿意儿子爱上一个带有两个孩子的寡妇,于是就想方设法去阻止,这也是人性自私的一面,但是又有哪一个母亲会同意儿子的选择呢?

小说中蒋志方也是一个好人,他善良,有文化,富有同情心。他爱上卫君梅,不排除最初有同情的成分在其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接触的增多,卫君梅身上的自立、自强、坚韧不屈的精神和具有矿山女性的成熟美,彻底征服了他。尽管卫君梅比他要大得多,但他还是义不容辞地爱上了这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他的爱是那么执着,那么专一,那么无私。尽管卫君梅最后拒绝了他,但我相信,随着时间,卫君梅一定会爱上蒋志方这个聪慧、善良、富有爱心的大男孩的,有情人一定会终成眷属。

小说中的王俊鸟是个悲剧人物。在现实生活中也能找到原型,试问,哪个煤矿没有这样一个憨憨傻傻的女人,但小说中,作家把她也赋予了一个工亡矿工家属的背景。因为憨,王俊鸟被人钻了空子性侵甚至怀了孕都不知道。虽然小说中没有找到性侵她的人是谁?但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坏蛋总会浮出水面,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此外,小说中还成功塑造了周天杰的老伴老吴、周天杰的亲家郑海生及老伴、秦凤玲和尤四品、申应娟和陈龙泉,还有诸国芳、杨书琴、小来、慧生、慧玲、陶小强以及洪主席、派出所副所长等众多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矿区众生相。这些人中,有好的、有坏的,有善良的、有狡诈的,有最初有好变坏的,有随着时间发展而变化的,从而构成了一个矿区的花花大世界。有的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却一下子就把人写活了,如派出所副所长的一句:“我有一个表弟,也是在那场事故中遇难的。身伤伤一人,心伤伤一片哪!”

小说中除了申应娟和陈龙泉外,其余大部分人物都是充满温情的。特别是蒋妈妈的塑造,更是煤矿职工家属参与企业安全生产的典型,这样一个形象,也是煤矿所独有的。此外,还有洪主席的塑造,也是极富人情味的,他是一大批煤矿干部的代表,他热爱矿工,热爱本职工作,并在职权范围内力所能及地为工亡困难职工解决问题,他是矿山的希望和脊梁,正因为有了洪主席这样的一批干部,我们的煤矿才有希望。在这部小说中,处处充满着温情,充满着人性,彰显了煤矿职工和煤矿企业在大灾大难后重建家园不屈不挠的乐观向上精神。

刘庆邦曾经说过:“多年来,我一直想通过一场煤矿事故,探求一下工亡事故对生命造成的痛苦。我想改变一下分析事故只算经济账的惯常作法,尝试着算一下生命账,换句话说,不算物质账,算一下心灵和精神方面的账。”今天,他做到了。

小说中的龙陌煤矿是全国煤矿的一个缩影,我也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煤矿。

刘庆邦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家,不仅因为他和我有类似的生活工作经历,更主要的是喜欢他为读者营造的精神世界。我爱煤矿,更爱作家刘庆邦为我们营造的精神世界。这是我读《黑白男女》的一点体会。

黄泥地上的悲歌

——读刘庆邦长篇小说《黄泥地》

《黄泥地》买了半年多时间,却一直没有时间去读,这次利用春节放假时间,闭门谢客仔细读了一遍。《黄泥地》是著名作家刘庆邦的一个最新长篇小说力作,其故事并不复杂:写了一个叫做房户营的村子,老支书房守本卸任之后,他的儿子房光民继任当了村支书,本来就对房守本不满的村民们,在一个名叫房守现的“乡村医生”的导演下,正义与邪恶,善良与恶毒,利用与被利用,生旦净末丑齐上阵,上演了一场具有现代讽刺意味的乡村“夺官”大戏。

小说分为两部分,一是房户营村在房守现的导演下,通过给房国春戴高帽子、恭维他”抬“他替村里人出头的目的;二是房国春出面状告房守本、房光民父子,虽说最终将房守本、房光民父子告倒,但他却陷入了一个精心编制的阴谋当中,最后导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结局。

小说的主人公房国春是一个舍己为人、嫉恶如仇、富有正义感的中学高级教师,他德高望重,在房户营村举足轻重,是一个乡绅式的人物,堪称中国最后一名乡绅。

说房国春是乡绅式人物,首先是威望高,在房户营村,房国春的国字辈属于太爷辈分,辈分最长,人品最好;其次是学问大,房国春是房户营村第一个大学生;第三是有资本,房国春教过的学生中,不仅有的当了乡长,还有的当了县长,其中还有一个当了省委副书记,就连本乡乡党委书记杨才俊也是他的学生,这是村民最看重的。第四也是最主要的,是他性情耿直,爱打抱不平,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就是套上九匹骡子也拉不回。这里,特别要说的是,房国春不富裕,他也没担任过一官半职,但在房户营村,他却承担着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如村里发生纠纷,有时候连村干部都处理不了,他去处理。每逢春节,他提议群众去给军烈属拜年。村里不论搞啥活动,他都是名副其实的”导演“。就连他在县城的学校,也俨然成了房户营村住县城的”接待站“,房户营的人,不论谁去县城办事,或是看病,都要到他那里歇歇脚,混一顿好饭,吃了就走,连饭碗都不带刷的。房国春工资不高,村里人吃了他的口粮,他自己就得少吃或者不吃,借了他的钱,他自己就得少花或者不花。总的来说,他是一个宁可自己吃亏,也要维护自己在房户营村良好形象的人。因此,在房户营村村民心中,也只有他房国春能和房守本、房光民父子匹敌。

说到这里,不能不说一下房守现。房守现本是个无证行医的乡村无赖,他不识字,却自称会看病,且专看妇科病,号称包治不孕之症,还能换胎,凭着这些伎俩,房守现借机调戏猥亵妇女,干尽了龌龊之事。房守现因为早些年偷村里废水车卖,再加上搞男女关系,被房守本作为严打对象报到乡里,和杀人放火的犯罪分子一起被批斗,和房守本结下了梁子,因此,房守本退出房户营村的历史舞台后,他自然看不得房守本把代表权力的”宝座“传给儿子房光民。于是,他就和同样与房守本有过节的小卖部店主、村里的能人高子明一起谋划请房国春出面来拱翻房守本、房光民父子。

房国春尽管有很多优点,但也有自己的不足之处,这一点,不光高子明看的很清楚,就连村里放羊老汉房守成也看的清清楚楚。房守成是村里的一个隐士,也是村里资格最老的老党员,他当过生产队长,平时看似不关心村里的事,只是一个放羊人,但村里的大小事情都瞒不过他,特别是给房守现分析房国春的五点意见,可谓针针见血。对房国春,用高子明的话说:“说房国春这个人虚荣心比较强,喜欢别人恭维他,恭维的人越多,他就越起劲。”并举村里另一户房光东家的例子说明房国春喜欢人抬,高子明说:“如果大伙儿还这样抬他,房国春就会坐不住马鞍桥。”

于是,在高子明的谋划下,房守现走家串户,利用不同村民心理,把村民鼓动起来,甚至把自己的相好织女都动员了起来,趁着房国春从县城回家休假的当口,各怀鬼胎的村民们走马灯一样一个一个来到房国春家中,告房守本、房光民父子的状,利用房国春喜欢被人奉承的个性,一点一点往房国春的痒处挠,把房国春抬的飘飘然,特别是高子明说起房光民卖村里的机动地给砖窑场的事情后,更使房国春产生一种”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决定出面去管这件事。

经过调查,房国春发现村民告新任村支书房光民卖土地给砖窑场的事情属实,此举严重违反了中央不许占用可耕地烧砖的有关规定。房国春先去找了乡党委书记、他的学生杨才俊。后来,房国春听说买地的砖窑是杨才俊的堂弟的,房国春还没顾得上去找杨才俊。这时,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把房守本、房光民父子违规卖地的事以匿名信的形式写给县上,房守本一家人认为是房国春所写,房守本的老婆高建英就找到房国春家里辱骂,这才一下激怒了房国春,以实名向省纪委进行举报。后,房光民的村支书被撤职。看到这里,也许有的读者认为故事已临近尾声,因为正义已经战胜了邪恶,腐败得到了惩处,然而作家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更进一步又写了房守现千方百计让自己的儿子房光金接替了房光民的位置,而且房光金上任后更加腐败。如果这样写下去,很可能会写成一部反映基层腐败的官场小说,落入俗套(如果那样的话,刘庆邦也就不是刘庆邦了)。随后,作家又笔锋一转,写了房光民倒台后,房国春成了房光民一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利,不让房国春的孙女小瑞上学,更是扬言要开除房国春的村籍,房光民的老婆宋建英把房国春的妻子皇甫金兰追到地里打,并掰断其手指,把房国春的儿子赶出了村庄。为了替家人讨回公道,房国春到县里的信访办上访,要求严惩打人凶手,开除房家父子党籍,县里把材料转到乡里,房国春给党委书记杨才俊打电话让开除房家父子党籍被拒绝,因为没有取得预期效果,从此,房国春走上了一条漫长的上访之路。

从县里,到地区,再到省里,最后又从省里上访到北京,一访就是十多年。在这十多年里,他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上访的路上,写材料,印材料,寄材料,在路上奔波。他上访外出上访,影响了学校的工作,学校作出决定,扣罚他的部分工资,并取消了他的预备党员资格。扣罚他的工资无所谓,而取消他的预备党员资格让他接受不了,须知他是一个多么热爱党的人啊,从参加工作一直写入党申请写到现在,好不容易成为预备党员,又取消了,于是他就又以此为由再次进行上访。在上访时,房国春又遇到了家乡另一起上访的人,于是他不仅为自己,也为他人讨公道。应该说,他们的上访还是有效果的,但处理力度不大,房国春很不满意。宁愿在京城和拾破烂的村民住在一起,吃城里人当垃圾扔掉的食品,也要告那些伤害他和家人以及包庇恶人的官员,这就影响到他所属县的政府形象,他们把他从北京骗回,当作犯人丢进了看守所。一个人民教师,居然会被关进人民政府的看守所,他抗议,他不服,但进了看守所,怎有的了他,最后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在这期间,他的妻子皇甫金兰为此上吊了,弟弟房国坤死了,儿子、儿媳、孙女流落到他乡。

令人可悲的是,这所有的一切,包括房守本老婆对房国春妻子皇甫金兰的迫害、辱骂和殴打,村里几乎所有的人,包括受益最大的房守现父子、高子明等却不闻不问,他们不仅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高建英一家对房国春一家的辱骂迫害,而且还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甚至幸灾乐祸。对于坐牢的房国春,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没人为他伸冤,房国春最后得救还是因为在上中学的孙女小瑞的一份申诉信起了作用。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当今社会道德的沦丧,是啊,捍卫正义者成了牺牲者,投机者反而成了既得利益者,一个对党无限忠诚无限热爱的人民教师竟被关进了人民的监狱,岂不是社会的悲哀,着实令人心寒!

《黄泥地》中房守现是一个狡诈卑鄙无耻小人,为了斗倒房守本、房光民父子,他可谓处心积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相好”织女的色相施展“美人计”去打倒房守本,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在高子明的帮助下,他步步设局,并去贿赂驻村干部,并最终把一个只知道喝酒、玩女人的浪荡子扶上了村支书的宝座,成了名副其实的房户营村“第一爹”后,他一边打着包治不孕者的旗号去赚昧心钱,而且还借“行医”之际调戏猥亵妇女,这样的无赖和骗子却成了乡村重大事件的第一受益人,房守现们的小人得志,让我们对当前的农村改革制度堪忧。

房户营村是当代中国农村社会的一个缩影,深刻揭示了在中国农村这块土地上,改革的艰难,人性的坠落,人心的冷漠,正义与善良的软弱、无望与艰难,引人深思。所幸的是我们的党我们的政府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从取消信访排名,让人们有冤可诉,有状可告可以看出。

总之,读刘庆邦的小说,给人以灵魂的洗礼。初读《黄泥地》,尤其是开头一部分关于孩子们玩泥巴的描写,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处处设伏,前后左右全是严密的内在逻辑,故事一环紧扣一环,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越读到后来,越发紧张,心也被紧揪起来。作家还以黄泥地的泥巴为寓意,揭示了主人公房国春最后的结局。特别是小说中间的一段“这里的泥巴起来的可真快,看着地还是原来的地,路还是原来的路,可房国春的双脚一踏进去,觉得往下一陷,就陷落进去。泥巴自下而上漫上来,并包上来,先漫过鞋底,再漫过鞋面,继而把他的整个脚都包住了。”

农村出生、农村长大的刘庆邦,对农村、对土地、对农民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和深深的眷恋。在《黄泥地》里,我们不仅能感到作家对看到耕地被卖被毁时所流露的深深忧愁,而且还能感知到作家对农村基层腐败所流露出的无奈,对当代人信仰缺失、道德沦丧和三观”扭曲深深地焦虑,更有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这是一个作家的责任所在,良知所在。著名作家王安忆也说过这样一句话:“读刘庆邦的文字,能体会到他对文字的珍爱,这是个如农民爱惜粮食般爱惜文字的人,从不挥洒浪费”。

作为刘庆邦的忠实粉丝,我喜欢《黄泥地》,更喜欢作家刘庆邦为我们营造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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